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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的一次先锋探索——评长篇小说《匿名》

发布于:2016-02-23 08:56:00 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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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的一次先锋探索(新作速览)

——评长篇小说《匿名》

韩传喜

“造化的大世界里,隐匿无数小世界”,这些隐匿的小世界,因不能纳入常识而具备了切入大世界的独特角度,王安忆试图由此传达出自己对纷纭复杂的主客观世界的独特判断和独到解读

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匿名》,自《收获》发表之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单行本。这部耗时两年五个月,几度写不下去的“冒险”之作,让评论界一时间无所适从。这是王安忆对自己小说创作的一次主动“挑战”,其意旨预设与突破意图显而易见。然而阅读过程所遇到的各种“陷阱”,同样也给读者的审美经验与心理预期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匿名》的问世,让不少评论者重提“先锋”一词。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坛兴起了一股“先锋小说”热潮,这是一次小说的叙事革命,先锋小说家们将小说的重点由“写什么”转向了“怎么写”。而事实上,当时中国文坛这种先锋小说的叙事革命,仍然停留在讲故事的层面,任何叙事手法的运用,目的都是讲好故事。而王安忆此部长篇,则将“讲”故事转变为“议论”故事,小说洋洋35万字,上下两部,内容庞杂,文字繁复,篇幅堪称巨制,但细读文本便会发现故事其实并不复杂,情节亦较为单纯,作家的大量笔墨,主要用在了由故事而生发的“议论”之上。

这种对传统小说叙事成规的突破,也颠覆了王安忆小说既有的审美范式。在《匿名》中,“王安忆式”的故事与讲故事的风格全然不同:琐碎的生活细节、细致的场景描绘、殷切的现实关切、唯美的抒情格调,被流变的联想想象、幽晦的表述手法、繁复的穿插议论、抽象的时空隐喻所取代。《匿名》设置了主辅两条叙事明线:一是失踪者的“历险记”,一是家人的“寻找记”。围绕这两条线索所展开的小说叙事,完全不着意于故事的叙述,而在大量的梦境、联想甚至臆想中,通过“畸零”之人的非常态视角,渲染与倾泻着王安忆的主观理念,着意探讨着时间与空间、历史与现实、实有与虚无、文明与蛮荒、语言与文字、意义与解码、实写与隐喻等种种复杂关系与历史存在,人物、情节成为观念的载体,时空、结构被有意地忽略与打破。

以小说显在的主题之一——“生存与进化”及其表达为例,可以明确见出其写作特征。在文明社会中,人作为“社会人”的部分功能会得到凸显,而一旦到了蛮荒的环境,这些功能会有所退化,甚或被完全遮蔽掉,而另一些“生命”功能则会得到激发。小说主人公“失踪者”年过花甲,受雇于人,生活中严谨务实、循规蹈矩,是一个颇具典型性的被现代都市文明完全规训了的人。然而在被绑匪抛弃山坳之后,常规生存环境的破坏与既有生活经验的失效,加之记忆的混乱与身份的丧失,他不得不重新“进化”。在这一艰难的“进化”过程中,他身上一些隐匿的本能与蛮力被充分诱导与激发出来,从而辗转于原始蛮荒与乡镇混乱中得以生存。这种“生存”的本能及其巨大的影响力,还明显体现在其他人物身上。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大都是有身体缺陷之人,麻和尚得过麻疹、哑子是个哑巴、二点患有智障、鹏飞先天弱视,这些人因身体残疾,与失忆的主人公一样,成为被现实社会抛置的“匿名者”,但他们却都拥有超于常人的禀赋,掌握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法则,建构了一个个我们无法用常识识别的小世界。正如王安忆所言,“造化的大世界里,隐匿无数小世界”,这些隐匿的小世界,因不能纳入常识,而具备了切入大世界的独特角度。王安忆恰是通过对这些颟顸人物的生命书写,试图传达出自己对纷纭复杂的主客观世界的独特判断和独到解读,对文明史的重新建构和形象阐释。

中国当下的小说创作,创新性不断受到质疑,经验复制是其中最为显在的问题。在小说繁盛的光晕下,我们看到的更多的却是千“文”一面,为数不少的作家要么在复制他人,要么在复制自己。于此意义而言,王安忆对小说叙事可能性的探索,显示了其自身独特的价值。

但此种探索未免会遭遇先锋和实验面临的多种挑战与难题。王安忆试图在一部作品中,探讨多个深奥的问题,这种主观写作意图和实际文本效果能否完全匹配,观念和故事能否紧密融合,便是摆在作家面前的巨大考验。从文本实际效果来看,因为观念太多,野心太大,人物言行无法有力支撑观念,因而造成了小说要素一定程度上的相互剥离。小说是叙事的艺术,有其自身的文类边界,因此叙事的探索也应该有着一定的限度;同时,小说的艺术魅力在于通过叙事深入读者的审美领地,从而引发感动、共鸣与思悟。而《匿名》的小说叙事中,旁逸出的庞杂议论,联想间的琐屑哲思,近乎呓语的梦境、意识流、通感……似乎在很多章节间失去了节制,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了小说的文体特征,削弱了其应有的独特艺术感染力。

王安忆自称这是她写得最艰难的一部长篇,不仅因为耗时长,更因为对这种写法没有把握。的确,这种先锋探索,对于作者来说,是极有难度的冒险。正如作家自己也意识到的,此小说的创作“试图阐释语言、教育、文明、时间这些抽象概念”,是一种“复杂思辨的书写”,但“必须找到具象载体”——而如何将二者完美融合,则直接关涉小说的审美特质,因为无论作家如何刻意而为,于读者而言,阅读期待的受挫,审美过程的阻滞,带来的既有新鲜体验,更有间隔与疏离感,着实有些用力过猛。

《 人民日报 》( 2016年02月23日 1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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